第六章

  一天晚上妙麗正在三樓走廊飄蕩,正慶倖著自己在途徑地牢時沒有被發現,尼古拉斯爵士的腦袋卻冷不丁從牆角探了出來。

  「可找到妳了,妙麗小姐。」他高興的宣佈,這讓妙麗忍不住閉上眼睛,生生咽下了難聽的咒駡。將疊起的羊皮卷挾在臂下,她轉身向年長的幽靈問候。

  「晚上好,尼古拉斯爵士。」她有禮的回答,而殷勤的爵士挽住她手臂,熱心談論起今晚的無頭馬球比賽。客隊來自外蒙古,似乎在頭顱雜耍方面十分有名,尼克繼續談論著場中頭顱交換表演的複雜技巧,這讓妙麗再也顧不上剛才的傷心。

  迫切的想要換個話題,她發現喜歡打小報告的麥朵從走廊一側過去,於是趕緊呼喚她。「麥朵!快過來,尼克正在講一個非常有意思的故事!」她毫不在意的扯謊。

  今年學校最大的驚奇之一就是,麥朵廁所歡迎度的急劇升高。那次與她學生時代仇敵的面對面讓她一下子信心大增,就像鄧不利多的鳳凰一樣,她變成了霍格華茲的知心姐姐。從此,失落的年輕女孩身邊,總是會有一位麥朵讓她們傾訴苦衷——越悲慘的越好——而她們的信賴度也到了掏心挖廢的程度。雖然麥朵給她們的建議通常都毫無建樹,但是她的憐憫和同情心,卻讓她們每每在離開之後感到解脫不少。

  也因此,現在這個從走廊那邊朝他們過來的幽靈,與之前那個悲慘了半個世紀的非實體,簡直是天上地下。在尼克向她打招呼的時候,她不禁臉紅起來,無聲的回應雖然看來很靦腆,但隨之而來的咯咯笑聲卻讓妙麗不禁心裡發毛。

  「尼克正在向我介紹蒙古來的隊員們。」她一臉熱情地對麥朵說道。「是吧,尼可?快告訴麥朵剛才你說的。」

  「沒問題。」尼克回答,他在麥朵透過那雙黑框子的眼鏡,含情脈脈的注視自己時,不僅微微的挺起了胸脯。妙麗努力表現出對他的故事無比熱衷的樣子,另一方面卻悄悄的往後退。讓她慶倖的是,就在尼克仔細地介紹著比賽中的些微差別時,麥朵和他兩個人誰都沒有注意到她這一方的安靜。事實上,妙麗感覺自己就算倒過來站著也不會引起他們的多少注意。

  「噢!那聽起來真是棒極了!」麥朵激動的脫口而出,隨即又靦腆的垂下腦袋。「我還是第一次對比賽瞭解得這麼透徹,我真希望自己有個像你這樣博學的人來教我。」她隨即又發出了一連串的咯咯笑聲,尼克不但不為這些聲音趕到煩惱,反而看來為自己的被注意感到開心不已。

  「我有一個不錯的主意,」妙麗在感覺到談話氣氛的轉變後插嘴。「尼克,為什麼你今晚不讓麥朵代替我和你一起去看比賽呢?」麥朵的臉頰又添上了一層銀霜,而尼克則是半真心的拿紳士風度問題搪塞了兩句,妙麗則以今晚要與石內卜教授討論季刊上一篇魔藥學文章的托詞擋了回去。最終尼克被說服了,他向妙麗點頭示意,希望她不要因為錯過了一場精彩比賽而太傷心,而麥朵另一方面卻在挽起尼克的胳臂時興奮的全身變成了銀色。

  妙麗當然不會失望。事實上,當那對幽靈一邊談論著自己與活人走得太近的古怪習慣,一邊逐漸消失在視線內時,妙麗幾乎是長鬆了一口氣。她不確定是否與城堡裡的活人走得太近,就和看一群死人互相拋腦袋一樣的古怪,但就算真的是那樣,她也寧可長此生活下去,或者說長此‘死’下去。

  丟下這個惱人的問題,她穿過層層的牆壁來到地牢。雖然她確實有一個問題需要與魔藥大師商量,但也要在她完成眼前的差事之後才行。過去的經驗告訴她,與石內卜談話就好像是在安撫一隻未被馴服的山貓,冷不防他就會對你一通咆哮。

  而奇怪的是,她與哈利和榮恩的關係也開始往類似充滿未知因素的方向上發展。她今晚早些時候才寫好的信,現在正小心的藏在袖子裡,那是答覆哈利這周初回信的。他現在正在為進入魔法部成為正氣師進行集中訓練,很少有時間給她寫信。

  他們之間的遙遠距離,更不要提她已經不再是活人的事實,都讓二人之間的交流變的有所保留。哈利仍舊像以前一樣對於自己的艱辛隻字不提,而她對他的瞭解,卻足以讓自己從字裡行間中感受到對方工作的艱難。可是對於他的私人生活她卻一無所知,就算他有,也不會將其寫在信中,以防給鳳凰社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就連向她詢問某些晦澀的魔藥,或者對於魔法與咒語的看法時,也是措辭十分的嚴謹和小心,讓它們的意思看來儘量模糊,儘管口氣十分的隨意。

  榮恩,另一方面,卻逐漸變得疏遠,妙麗對他發來的每一封信都十分珍惜,因為她不確定自己將來還能收到幾封。信中不再是原來直率與潦草的風格,而是友善而含糊其辭,那感覺就仿佛是在定期義務性的給曾經寄給自己寒酸衣物的老阿姨寫信。妙麗的信另一方面也變得十分的委婉,沒有新消息,也沒有什麼實質性需要討論的東西。她有時候想像他們什麼時候可以停止通信,以解脫這份痛苦的尷尬。她認為這份疏遠也是在畢業各奔前程之後自然會發生的事情。而且不管她死去與否都會發生,雖然她仍舊哀傷于這份友誼的逝去,亦如當初他為她的死而感到的悲慟。

  帶著這份令人傷感的心情,妙麗來到了地牢,卻發現那裡是空蕩蕩的。石內卜的教室和辦公室裡一片漆黑寂靜。她甚至去他已經上鎖的儲藏室裡搜索了一遍,卻也不見他的蹤影。

  按照他們之間沉默的協定,妙麗將要寄的信放在他的桌角。正如自己所預料的,對方當時對她幾個月前自作主張讓黑鴉寄信十分的不滿。解釋了一番她的困境,包括那些貓頭鷹如何的害怕她,都並沒有掙得對方多少同情,但妙麗最終還是想辦法讓他勉強讓步了。她將寫好的信留在桌邊,他會讓愛德格為她寄出去。

  「愛德格?」她當時吃驚得脫口而出。「你給你的黑鴉命名為愛德格?」

  「不,我可沒有——這名字是跟著他來的,我也懶得糾正。而且沒錯,格蘭傑小姐,我也對這個名字的麻瓜文學出處很瞭解。」

  差事完成了,而手邊也沒有任何的義務工作,妙麗在石內卜的教室和辦公室裡四處遊蕩,觀察著那些瓶瓶罐罐中的標本。她還是學生的時候,就一直在想他是從哪裡搞到這些的,但是偶然一次聽到了他對校長的評論卻讓她相信這些都是他的前輩留下的遺物。她無法想像有人會刻意去收集死屍封在罐中,但起碼那也像收集巧克力青蛙紙牌一樣,算是愛好。

  地牢裡雖然漆黑一片,卻阻礙不了妙麗欣賞那些神秘的瓶瓶罐罐。有一些很明顯是泡著的Doxies與Billywigs,年代久遠。其它的標本則完全看不出品種,但想像它們在最終長眠於這塊不光彩的地方之前是什麼樣子,也頗為有趣。

  就在她細細觀賞的時候,目光捕捉到了石內卜辦公室一邊牆壁下透過來的微弱光線。人類的眼鏡也許看不到這些,但是幽靈的光譜卻比人類有限的範圍要寬很多,而妙麗的眼睛,也或者是其它什麼感官上的視覺,卻可以察覺到那些並非是經年累積而產生的裂縫。

  幾乎忘記了要隱身,妙麗穿過牆壁在暗門後面找到了一條短短的通道,緊跟著是另一條較為狹窄的,在盡頭分成了兩個方向。想像著哈利和榮恩如果在城堡中發現了另一條隧道將會怎樣的開心,妙麗沿著地上退色的痕跡來到了一個夾在厚重岩石中間的裂縫前。裂縫從外面被一塊厚掛毯擋了起來,透過掛毯向外面瞧了一眼,證實了學生們說話聲音的來源,她正在史萊哲林的休息室外。現在深夜時分,那裡已經基本沒有人了,只剩下三名高年級的學生昏昏欲睡的討論著假期計畫。

  跟隨原路返回,妙麗沿著通道回到了石內卜辦公室牆前的交匯點,隨即轉向另一條道路通過一個入口,這一次是一個更大的房間。這一個很明顯是私人的工作室,不僅僅是因為靠牆一邊的架子上碼放得整整齊齊的專業大釜,還因為桌面上堆滿了各種書籍、卷冊、羽毛筆和其它一些零碎的道具——那些教授們私家珍藏而決不會讓學生們發現的專業用具。

  在禮貌與好奇心之間權衡了一番,想到自己每天花上好幾個小時,洗刷大釜和清掃天花板木椽上污點的功勞,她靠近了桌子。在這堆雜亂的東西中間是一個沉重的木質書架,上面鋪著一塊柔軟的毛巾。墊在毛巾上的是兩片分開的玻璃板,將一張有些殘破的羊皮紙夾在中間。妙麗不一會便認出了那上面的文字。這正是那夜她偷偷瞥見的,石內卜從一個古老陳舊的盒子中取出的卷軸。

  書架旁邊的筆記明顯是石內卜的,墨蹟在他給自己的翻譯作評注時改變過若干次。妙麗下意識的坐到椅子上開始讀了起來,為眼前被人揭開的神秘感到無比好奇。

  原始的文字是被加密過的,連妙麗如此出眾的語言技能都無法看明白它的拉丁密文。幸運的是,石內卜的筆記中包含著破譯出來的拉丁文和英文翻譯。幾個小時過去了,她專心的研讀那份筆記,其中偶爾變更口氣的翻譯,洩漏了教授當時為文章的淩亂而表現出的焦躁與難耐,這讓她不禁慧心微笑。

  讀完後,妙麗吃驚的啞口無言,同時又感到莫大的興趣。那個自始至終都未曾透露過身份的作者,花了大量的時間,將他聽到過的最無聊的生活秩事加以紀錄,並編成密文。中間夾雜的一些胡言亂語,有時卻會提及他見到過或者研究出的奇妙藥水。大部分都聽來荒謬,其中包括一種藥水,按照作者的話,能轉化喝了它的僧侶的性欲,以提高他們行善的熱情,並保證一個信徒該有的冷靜與貞節。但由於藥水的配料並不曾提及,妙麗只能推測這只是一個設想。

  但有一種藥水確實包含了配方。雖然配料令人懊惱的不完全,並且沒有提到任何準備程式與配量問題,這種被石內卜翻譯成鳳凰之淚的神奇藥水,就被記錄在如何消除腳底水泡與正確烹製柴雞方法的文字中間。

  再次讀了一遍旁注,妙麗意識到石內卜也很明顯的意識到了這種神奇藥水的存在,並且就此課題做出了多方面的推測。羊皮紙的周邊寫滿了各種可能的配料。就連涉及雞肉烹飪方法的那行話都在其中被打了個問號,妙麗簡直可以想像石內卜當時不懈的高挑起眉毛的樣子。

  想到了那個男人,妙麗再次回想起剛剛自己還在奇怪對方去了哪裡,同時她還意識到不知不覺中有好幾個小時已經過去了。害怕他會責備她的好奇心旺盛,她於是小心的將筆記放回了之前的大致位置,然後起身準備開溜,以防對方這個時候衝進來對她大吼大叫。

  但他卻並沒有出現,而妙麗的害怕被抓住隨即變成了迷惑。她晚上早些時候也不曾見到他巡視樓道。這麼長時間與他同住地牢,她瞭解他是不會不告而別的。

  除非是被佛地魔召喚去了。

  雖然沒有實質的軀體,但石內卜被召喚的想法還是讓她的脊背竄上一股寒氣。雖然他有時可以變得極端的討厭,石內卜仍舊是鳳凰社的成員,而且最終是站在反對佛地魔這一方的。他的間諜任務是同時具有珍貴價值和高度危險的工作,她知道每一次佛地魔呼喚他的食死徒時,他都要被迫面臨雙重身份被揭穿而死亡的危機。

  心中越發焦急,妙麗離開了私人工作室,猛地紮進了與出口方向相反的牆裡。如她所預料的,牆這一邊是私人的寢室。厚重而男性化的傢俱以及簡單的裝飾並不能揭示出什麼,然而搭在椅背上的黑色袍子卻完全證實了這是石內卜的房間。

  乾淨而樸素的寢室包含了一個客廳,一個僅夠煮開水或者雞蛋的廚房,一間臥室。對面的門大概通往浴室。一些零星的生活用品說明的確有人長期住在這裡,可是從牆上或者書架上的裝飾和擺設中又卻看不出一絲主人的味道。

  整個套間中唯一有些突兀的就是臥室書架底層一個半開的小櫃子。在她往裡瞧的時候,妙麗發現了一個敞開著的普通木盒,蓋子被推到一邊的方式讓人感覺裡面的東西似乎是匆忙間拿走的。盒子的內部本該是光滑的天鵝絨,現在卻被磨損得十分破舊,絨布上面僅剩下一層綠色的粗糙纖維。而盒子底部是凹凸不平的橢圓形深槽。她先是一陣迷惑,直到那些崎嶇不平的腫塊逐漸變成了一張看不出性別的臉孔,她意識到那些凸起的部分形成的正是隱藏身份的面具才會有的輪廓。

  她想她今晚已經管了太多的閒事了,慶倖自己無實質的身體,還好沒有攪亂房間內任何的擺設,妙麗讓身體如煙一般從天花板往城堡大廳上升。大廳的時鐘在她從青石地板上出現時敲響,提示她現在已經接近黎明。

做幽靈的好處之一就是可以花上大量的時間思考,因而妙麗有著充裕的時間去思考那個與她同住地牢的人。賽佛勒斯•石內卜無疑的是個令人不悅的人,但她總是忘不掉對方工作要承擔的危險。她甚至不得不對他能夠在當好老師的同時,玩貓捉老鼠的危險遊戲感到欽佩。

  一方面為那個男人擔心,同時又害怕他在知道她為他擔心後會發牢騷,她於是最終選擇了一個更加謹慎的辦法,若無其事的朝校長辦公室飄去。如果他有任何不測的話,鄧不利多的辦公室無疑是首先發生動靜的地方。

  在看到把守校長辦公室的滴水怪獸石雕開始隆隆的旋轉時,她知道自己的猜想一點也沒錯,看來有人正在進去或者離開。可是當最後一層臺階出現時,妙麗卻幾乎是在失望的同時為自己感到愚蠢,石內卜本人正從樓梯上走下來。他看來有些疲憊但卻毫髮無損,不過精神狀態卻比平日糟,稀薄的髮絲垂在蠟黃的臉頰兩側,袍子上全是皺紋。

  他瞪著她,妙麗不知道自己是否有露出馬腳。「晚上好,教授。」她說道。

  他僅是略微點點頭便轉身沿走廊而去。注意到對方正往與地牢相反的方向走,而自己正好也準備往那個方向去,妙麗就跟在了他的身後。他很有可能一夜都沒睡,她提醒自己,注意到對方缺乏往日的強硬氣勢。但隨即打消了這個念頭,責怪自己為一個能夠完全自理的人瞎操心。不準備等石內卜為跟蹤他而抱怨,妙麗繞開對方漫無目的的身影搶先一步離開了。

  將對方甩到後面,妙麗沿著走廊前行,除了牆邊偶爾有火把的照明,這裡其實光線陰暗。她最終來到了一扇拱形的窗前,慢慢飄落到一邊的窗口,心中暗自搖頭。雖然兩人共處地牢,她卻為教授主動接受並歡迎她的關心的想法感到愚蠢。她探身看向窗外的風景——為他擔憂的確是相當無意義的事情。

  從她幽靈的身體裡,妙麗可以感覺到太陽即將要升起,她注視窗外的廣闊土地。

  幽深平靜的湖水與禁林的邊緣相接。隨著冬至的來臨,日出時刻逐漸推遲,夜晚越來越長,這讓幽靈們有了更多在樓道裡閒逛或者享受其他活動的時間。一些住在城堡的幽靈甚至完全與陽光隔絕,不過妙麗是不會因為陽光的刺眼而讓自己失去欣賞多姿多彩顏色的機會的。她生前最喜歡的是日落,而現在卻把觀賞日出當成了樂趣。

  令她驚奇的是,腳步聲從她剛才經過的樓道傳來,不一會一個黑色的身影出現在了眼前。石內卜教授正朝她而來。他看到她懸浮在窗前,似乎也頗為吃驚於是停下了腳步。

  「有什麼事情麼,格蘭傑小姐?」他的口氣中充滿了疲憊,完全缺少平日的諷刺。

  「不,教授。」她有些慌張。「事實上,這是我最喜歡看日出的地方。」

  妙麗轉頭,可以看見第一縷陽光正從東方的地平線上射出,隨後越來越明亮。石內卜默默地走到窗櫺前,身體疲憊的倚靠在石臺上。兩人默默的注視著太陽爬過湖面,爬過遠方禁林的上空。

  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妙麗偷偷的觀察著他臉上深刻的皺紋。最終忍不住說出了心中的疑惑。「你昨晚有休息麼,教授?」

  疲倦讓他想不出任何譏諷的回應,石內卜只能疲憊的搖搖頭。

  「我不是故意讓自己聽起來像個‘無所不知’,教授,不過任何人像你這樣這個時間來看日出,應該是缺乏睡眠才對。」

  「這不是很明顯的事情麼,格蘭傑小姐,而且沒錯,我昨晚並沒有睡覺。」他回答。在對方嘖嘖的搖頭時,他又補充。「而妳聽起來就像個奶媽。」

  妙麗僅是溫和的笑了笑,大概因為白天的光線令她困倦,而且石內卜剛剛找回了平日裡的刻薄也令人釋懷。「好吧,那麼年輕人,你該去睡上一覺了。」

  「我睡不著。」他喃喃自語。「而且現在非常需要看到日出。」

  「沒別的意思,石內卜教授,但是我真的從沒想到你會是那種欣賞日出的人。」

  過了好一會,他才回答她。「那是我生命中唯一確定的事情。唯一讓我有十足把握的事情。」

  妙麗咯咯地笑了。「而我還自以為你是個悲觀主義者呢。」他投給她的目光中,明顯的表達著‘別犯傻了’這樣的意思。她連忙為自己解釋。「我曾聽說過,最極端的悲觀主義者壓根不相信太陽每天都會升起,雖然在過去的幾千萬年裡這樣的事都不曾有過。」

  對於這個解釋,石內卜令她驚詫的撇嘴表示贊同。「但就連我也不會憤世嫉俗到這種地步。」

  兩人不再說話,平靜的看著太陽向山頂爬去,從粉紅色到金色,逐漸的露出了整張臉龐。妙麗看看身邊一動不動的男人,他的臉龐沐浴在初生的陽光下。棱角在明亮的光線中變得更加分明,唯有濃密的黑色眼睫毛與臉上飽經風霜的皺紋軟化了這份剛硬。

  石內卜感受到了對方的注視,深吸了一口氣,挑高眉看著她。

  「原來石內卜教授也並非完全是生活在黑暗中的生物。」她打趣的說道。「有誰能想得到呢?」

  仿佛一層斗篷披到了身上,他平日陰鬱的神情重又浮現,剛才那個安靜的男人瞬間在眼前消失無蹤。「我一直都活在黑暗中,」他淡淡的沖她說,隨後便無言的走開了,發皺的袍子在身後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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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妙麗將她最新選好的一批書放在登記台前時,平斯夫人不滿的哼了一聲。平日裡一絲不苟的圖書管理員,最終不再阻止幽靈借閱圖書館的書籍了,但卻仍舊時時不忘用她的嘖嘖聲、歎氣聲或者其它無言的抱怨來發洩不滿。妙麗則是盡她最大的努力忽略對方。即使有的時候她在一摞書的身後表現出一臉得意的神情,那也只能歸功於成功找到了一本稀罕的書籍,而非暗自裡享受管理員惱怒的神情。

  「對不起,格蘭傑小姐。」一個羞怯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妙麗轉身,看見了一名二年級的葛來分多。女孩也抱著一摞書,以她的個頭相比十分的沉重。妙麗微笑著讓開了道路,隨後為對方回應的害羞微笑表示高興。

  新學生們對於時常出現在圖書館的妙麗逐漸產生了好感,尤其是在經過了那次幫助兩名學生完成魔藥課作業的難忘經歷後。有消息已經迅速傳開,說格蘭傑小姐對於咒語其實也十分的精通,她都還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就發現自己成了低年級學生們完成論文的秘密助理。

  超捷徑穿過牆面,妙麗離開了圖書館區域,朝大廳和地牢的方向而去。當她接近庭院的時候突然停下了腳步。四周豁然一片銀白色,她吃驚的眨眨眼,抬頭望著天空中飄落的雪花。學生們不是上周才返校的麼?

  妙麗轉過身欣賞著眼前這幅冰冷石牆映襯下的寂靜美景。她身後沒有一個腳印,抬高的臉龐僅能微弱的感覺到雪花輕撫肌膚的感覺。大塊大塊的雪片不再像昔日那樣綴滿她捲曲的長髮,而是穿過了自己透明的身體。妙麗想起和哈利榮恩一起在雪中打雪仗的情景,那時他們的歡笑聲在身後的石牆上蕩起了陣陣回音。雪花飄落而悄然無聲的寂靜感覺,讓她不知道哪一樣更痛苦——是回憶起她的好友,還是淡忘掉他們共同度過的時光。

  等到她撇下這些幻想回到學校的時候,燭火已經熄滅了,學生都回到了各自的寢室。地牢中也充斥著剛才城堡外那份寂靜的感覺,可今天不知為什麼確有了幾分平靜和傷感,而非陰森。這讓她想起了年初與魔藥大師一起觀賞日出的那個安靜早晨,她隨即發現自己竟然又一次將注意力返回到了那個男人的身上。

  不管她怎樣強迫自己不再去想他,對賽佛勒斯•石內卜地關心,卻總是會悄悄的潛回她的意識。可能是因為在他身邊太久的緣故,雖然二人總是無話,但兩人無論如何是同住在地牢。她曾經注意到他在批改作業時雙手的顫抖,那份疲憊就如同他穿了數十年不變的黑色袍子一樣離不開他的身體。

  妙麗甚至某晚與校長提及了這個問題——當然是襯著石內卜離開城堡的時段,可是阿不思•鄧不利多確只是寬慰了她幾句。「賽佛勒斯過的很好,妙麗。」他對她說。「不需要教妳的朋友哈利波特,也不需要再看見任何衛斯理家的孩子,已經讓他輕鬆了不少,當然還有妳不時地幫助他。他早就該給自己找個助手了!」

  年長的巫師瘋瘋癲癲的走開了,為自己的笑話咯咯笑個不停,只留下妙麗一人獨自琢磨著其中的含義。不然就是鄧不利多完全沒有注意到,不然就是他一直都知道石內卜最討厭個人空間被侵犯,因而十分歡迎別人跟他對著幹。妙麗又漂回了老地方——地牢教室的天花板上空,她將自己隱身繼續獨自沉思,心想深思是不是也是一種傳染病?

  正思考間,教室的門猛地被打開了, 歪歪斜斜的從門口走進來,石內卜嘴裡冒出一連串的髒話,他隨後將門砰的關上。雪花粘在他的頭髮和外套上,他看起來就像是剛從森林的雪地裡長途跋涉回來。

  「一群蠢蛋,站在那裡好幾個小時。」他沖著空蕩蕩的教室抱怨,步法不穩的來到了教室前方的工作臺前。「還以為一個已經半爬蟲化了的人會更懂得保暖他的背部。不,當然不可能了!他只會對我們說教,聽我們每個人吹噓自己為理想做出了什麼貢獻。要不是當時熱烈的氣氛,大家早就凍死了!」

  浸濕的外套落到地上,隨後是黑色西裝,後者在他手指笨拙的掰弄下已有幾顆扣子被崩開了。一隻手從櫃中取出大釜,他繞到辦公桌前,大釜喀啷一聲架在了鐵環上。把濕漉漉的頭髮撥向一邊,石內卜傾身用魔杖對準了火爐,在惱怒的戳了幾次後,火苗終於躥了起來。

  魔杖隨即被隨便的摔到了大釜一邊,他將雙手舉到火前取暖,身體甚至在妙麗突然在他身邊現身時都不層動一動。

  「你還好吧?」她關心地問道。而對方瞪著她的兇惡眼神簡直可以和蛇怪媲美。

  「我像是很好的樣子麼?」

  「不,你全身又濕又冷。」她停下來又看了一眼對方。「更不要提有些半醉。」

  「多謝妳提醒我。」他厲聲回答,口氣中卻缺乏氣勢,可能是因為冰冷過度到了連牙齒打顫都顧不上了。

  「為什麼你不去泡個熱水澡?」妙麗糗著一張臉問。「你在這裡永遠都不會暖和多少的。」

  「謝謝,格蘭傑保姆。」他動作僵硬的從櫃子裡取出一小瓶蒸餾水,將它倒進了大釜裡。「為什麼妳不讓自己運動一下幫我找找犰狳膽汁?」

  妙麗雖然困惑但還是順從的聽從了指令,從儲備室中抱來了一大瓶犰狳膽汁,砰的將之放在工作臺上。

  「什麼時候清醒藥水裡也需要犰狳膽汁了?」她問道。「你難道不該用一些對脾胃比較溫和的東西麼?」

  「它可以中和毒素。」他簡單的回答,將劑量不小的一部分膽汁倒進了開始蒸騰的水中。其它一些東西隨後也跟著被放進去,其中包括一些泛黃的尾骨和一大把聖瑪麗薊。配料並不怎麼稀罕,但是程式卻比一年級課堂的水準來的馬虎。

  所有的疑問都在石內卜突然痛楚的抓住腰身的時候被打消了。明明他的白色襯衫上沒有任何血跡。隨後他又若無其事的直起身體繼續手邊工作。

  但是還不到一分鐘,他續又呻吟著一手按住了身體一邊。他艱難的倒向一側撐在桌前,緊緊抓住桌沿以不讓身體癱在地上的手指指節已經開始泛白。

  嘔吐欲要發作的聲音從石內卜緊咬得牙縫間流出,妙麗衝到學生的桌下抽出一個大釜及時趕到對方身前,他當即跪倒在地劇烈的吐起來。

  不知該如何是好,妙麗唯有在石內卜清空腸胃時端著大釜,對方痙攣性的痛苦嘔吐,一波跟著一波。就在他將大釜推到一邊,開始用袖子抹嘴的時候,她想他終於吐完了。石內卜的雙手劇烈的顫抖著。

  「妳不需要在這裡。」他維護著自己已經破碎的尊嚴。。

  「好吧。」她思忖著。「不過我留在這裡看來也是大有幫助的。」

  「妳在大釜的事情上總是很會把握時間。」他承認。「不過貝考特小姐可能對你這樣糟塌她的大釜不會太高興。」

  「這大釜裡的東西可比貝考特小姐以往調配的任何東西都強。」妙麗回答,適時調整了對方的心情。「但看起來你似乎比酒醉要嚴重。你遭咒語攻擊了?」

  「是被我那些所謂的朋友和他們惡毒的幽默害的。」

  「有人給你下毒了?」她十分驚駭。

  石內卜呻吟著不穩的站起身,身體沉重的倚在了工作臺前,臺上的一小排精華油順勢被摔得粉碎,其他的一些瓶子也開始往桌邊滾。

  以對於幽靈來說十分敏捷的動作,妙麗截住了那些小瓶將它們放回桌子中央。石內卜正試圖弄開其中一瓶的蓋子,可是他的手顫抖得太厲害,她確信不等他倒進大釜裡瓶中的東西就會被潑完。再也無法忍受繼續看著,她從他笨拙的手指間奪走了瓶子。

  「快坐下,你這個笨蛋、白癡,讓我來幫你。不然你會把它們全潑到桌上的。需要多少?」

  石內卜動作明顯的壓下了怒火癱坐在附近的長凳上。過了一會之後他深吸一口氣,告訴了她需要的劑量。隨後的幾分鐘,他僅僅是用一種無奈的口吻指示妙麗該怎麼做,就好像已經準備好接受妙麗在他如此虛弱的狀況下佔便宜一樣。

  直到最後一份配料被加了進去,妙麗開始按照正確的次數攪動起大釜裡的藥水,她終於再度開口。

  「你喝酒前有沒有吃過什麼東西?」

  賽佛勒斯的嘴角無法控制的抽動起來。「是的,格蘭傑保姆。我確實吃過。」

  「很明顯無法抵消你喝掉的白蘭地的分量。」她反駁。在對方沒有回答的時候抬起頭,卻吃驚的發現他額頭上是一層細密的汗珠。他雙眼緊閉,臉上在另一波痙攣襲來時刻滿了痛楚。

  「教授?」她呼喚他,在對方毫無反應時更加擔心了。「石內卜教授!」

  他令她慶倖的慢慢睜開了眼睛,黑色的瞳孔最終聚焦在她透明的臉龐上。

  「你不去見見旁弗雷女士麼?」她緊張地問。

  「不。」石內卜氣若遊絲地回答。「她什麼也做不了,除了保持讓我像現在這樣。」

  「你確定麼?」

  「別再廢話了,格蘭傑小姐。我知道是怎麼回事,帕琵也一樣。」他的目光溜到大釜那裡,那上面已經開始冒起了紫色的煙霧,液體的夜色則變成一種異樣的橘紅。他使出超過妙麗想像的力氣,掙扎著站起身來到桌前。

  「看起來正確無誤。給我吧。」

  「現在還很燙呢。」她警告他,但還是將一部分倒進了乾淨的燒杯中。石內卜在喝了一大半之後又想要嘔,但卻憑著一股頑固的決心沒有讓藥水吐出來。

  妙麗最終摒棄一切保留直接問道:「你到底是怎麼了?」

  「這個問題可很廣義,格蘭傑小姐,更不要提它的魯莽。」

  「這個你去找血腥男爵理論。可是為什麼你要喝這種刺激系統功能的藥水呢?」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一堆配料上。「等等……薑根、蒲公英、黃苓、鎵……」她掰弄手指數著這些配料,隨即得出了結論。「腎功能失調?」

  「事實上,是肝。」他一臉無所謂的回答,甚至是在他喝掉了瓶內最後的一點藥水之後。「魔法界管它叫做布瑞克戴斯綜合症,我想麻瓜們管它叫肝炎。」

  「肝炎也分好多種。」

  「就好像綜合症也有不同類型一樣。我這一種正好是屬於不可治癒的那一種。除了那些令人愛不釋手的症狀以外,它還讓魯休思•馬份感到其樂無窮,尤其是在他將松節油假稱威士卡給我喝的時候。我對他將這種蒸餾物留給自己的同僚們喝感到一點都不吃驚。」

  有了這層新的瞭解,妙麗再次仔細端詳起了賽佛勒斯•石內卜,隨即發現他的面容有多麼的不健康,皮膚緊繃的貼在骨頭上。蠟黃的面色原來不是來自缺少陽光而是肝功能失調。這也就解釋了他整個看來不怎麼健康的原因,而持續不斷的攝入刺激性藥物也解釋了他長期精神亢奮與失眠的原因。

  魯休思•馬份將品質嚴重有問題的飲料塞給石內卜喝,以滿足自身殘酷的趣味真是一點都不難想像——他就是那種典型將魔藥大師被毒死當成笑話聽的人。

  「那個藥水真能消除疼痛麼?」她問。

  「不。」他簡單的回答。「不過它會保證不讓我的肝臟徹底垮掉。而且可以中和系統中的酒精。我會把剩下的都拿走。」他指著大釜點了下頭。「按正常比例裝瓶。」他的聲音突然中斷,另一波的疼痛讓他癱在原地。

  「快去休息。」妙麗在他疼痛過去後命令他。「我會把它們分裝然後送到你房間的。除非你需要我扶你?」

  他的回答含糊不清,人已經蹣跚的站了起來。當暗門在他身後關上時,妙麗找來了一些大瓶子和篩檢程式。石內卜剛才把藥水連同配料渣一同喝了下去,但是她想這種藥渣留在藥水中其實也沒有必要。

  當她完成並端著六打藥水,沿密道來到石內卜的寢室時(謹慎的提醒自己要把門打開,而不是直接穿過去,否則手中的那些玻璃瓶將會損失慘重),石內卜早已經蜷在被單下睡著了。將藥水放在床頭櫃上,妙麗環顧四周,覺得自己除了遞送藥水以外還需要做些什麼。掃了一眼那邊空蕩的壁爐,她召喚來一名小精靈,對方很開心地為她點燃了火焰,並在保證了一番之後,小心翼翼的為粘在石內卜臉上的潮濕頭髮施用了一個乾燥咒語。

  它隨後撿起攤了一地的衣物——石內卜在睡前換上了厚厚的睡衣,不用問肯定是把自己裹的嚴嚴實實的那種。妙麗希望他有記得穿上厚襪子但並沒有讓小精靈去幫他穿上。

  妙麗穿過牆壁回到了教室,小精靈則跟隨著她毫無困難的在每道牆間自如的使用現影術。她讓它將石內卜的外套和其他散落的衣物拿走,自己則清理起了工作臺上的各種儀器設備,知道小精靈是不允許清理魔藥大師工作臺上的任何東西的。

  當所有的配料都回到它們原來所在的架子上,大釜泡在了池子裡,垃圾全部扔掉之後,妙麗看著那根被石內卜遺落在桌上的魔杖。忘記了魔杖對他來說還真是難以想像的事情,瘋眼穆敵如果聽說像他這樣和自己一樣有妄想症的男人居然忘記了魔杖,一定會笑掉大牙的,不過本來也沒有聽說過穆敵以同情他人聞名。

  在決定她不該將這樣東西留在原地之後,她本來想將之同藥水一起放在石內卜地床頭櫃上。但是妙麗剛拿起魔杖,就立刻因為指尖滾燙的高溫而鬆開了手。她直覺的將燙傷的手指含進嘴裡,疑惑的觀察著魔杖,腦中迅速產生了一連串的問題,觀測報告以及問題可能性。

  她隨後找到了一把木質的夾子小心的鉗住魔杖,仿佛那是一塊剛剛成形的高熱鋼鐵,她來到石內卜的辦公室。一層抽屜裡塞滿了羽毛筆、糖果以及其他過去幾個月從學生那裡沒收來的小玩意。這裡看來應該是在它的主人康復之前隱藏魔杖的好地方。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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